第二章
第一个单词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哈利·哈特就后悔了，他无法克制自己懊恼和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指责了艾格西的不作为和颓废，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资格来指责这个男孩。
正如艾格西所说的，难道他不想过上好日子吗？难道他没有努力过吗？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又是谁？
难道不是他哈利·哈特吗？
艾格西愤怒的瞪着他，眼中不光带着纯然的愤怒还有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委屈，哈利默然的坐在那看着这个男孩把满腔怒火倾泻到自己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艾格西，这其实并不怪你。
哈利只能在心里这样道歉，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来反驳艾格西，因为正是他夺去了这个孩子的父亲，令他遭受了这些不必要的苦难。
他本能有更好的青春，而自己将这种可能断送，即便他能给艾格西补偿，但又有什么能珍贵过一条性命？哈利只能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怒气冲冲的咒骂，他本不该堕落到如此境地，和那些混混厮混在一处。
他应该更好，更耀眼，更完美，就像大放异彩的钻石。
哈利沉默的承受着指责，内心却在思索该如何道歉。
他欠艾格西一个道歉，为了自己的莽撞和失礼的口不择言。
好在上帝似乎还是眷顾他的，冲进门来找麻烦的小混混们很好的成为他转移话题的道具。
艾格西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些小崽子们一同抢白，哈利娴熟且无辜的挑衅，试图找到机会教训他们。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的出现，让我免于和艾格西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哈利这么想着却没料到艾格西接下来的行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说的没错，你应该走的。”
艾格西这么压低声音小声的和哈利说道，哈利甚至还能在他细弱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颤抖，这男孩一边害怕一边还在诚恳的劝说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因为他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雅中年人，恐怕挨不得一拳头就要昏倒，哪怕刚刚还愤怒地对着自己恶言相向，艾格西也选择了劝说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哈利被这个男孩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丁点儿善意的光芒所吸引，他从善如流的起身，想要看看这男孩要怎么处置现下这个尴尬的情况。艾格西有着服役经历——还是非常优秀的履历——哈利想要见见这男孩怎么收拾这些不入流的混混。
但是“史密斯街角的男妓”？
这就太过分了。
这种侮辱的方式太具有指向性，哈利的目光变得森冷，更令他感到一丝心寒的是艾格西并没有出声反驳。通过挂在墙壁上铜牌的反射，哈利看见那孩子缩紧了肩膀像椅背上靠去，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暴力而并不打算反抗。
这种认命并且似乎无比娴熟的自我保护姿态成为了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知礼，无以立。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
哈利抬手锁上了酒馆的大门。
没人能在他眼皮底下伤害艾格西，谁都不行。
“他们说的没错，你应该走的。”
艾格西放缓声音，试图令自己显得足够诚恳，他希望这个他父亲的旧识能够顺利的脱身而出不参与进这场骚乱。迪恩手下的狗崽子们并不好惹，艾格西没办法反抗的太过分，但他不希望面前这位中年绅士也跟自己一样被揍翻在地，毫无形象像条野狗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坐在高级酒店的咖啡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出言刻薄讽刺政府无能的同时却给服务生留下高昂小费。
哪怕他刚才毫无理由的指责自己，艾格西也不希望这个叫哈利的男人挨揍。
他知道哈利出于他父亲旧识的这个身份对自己感到失望，艾格西明白这本身源于一种善意，这真心实意而非向那些廉价的怜悯一样令人作呕。
哈利倚着警察局外面破旧围墙的样子潇洒得要命，看上去整个人都像在发光，艾格西一点也不希望看到他跌在地上，高级西装沾满尘土的狼狈样子。
这样的倒霉事有他一个人承担就足够了。
好在哈利听从了他的劝说起了身，艾格西看着他轻声请烂在前面的混混让开，一面感到一种安慰，一面将肩膀收拢起来准备抗下迪恩狗腿子们的拳头。
真他妈的该死，艾格西咬紧了腮肉，他不是打不过他们，而是根本不能还手。
因为妈妈，因为黛西。
艾格西是没有上过大学的，因为他高中时候去参了军，本以为能够努力向上爬，最后有一份不错的职务，但米歇尔最终歇斯底里的将艾格西喊回了家。
迫于压力艾格西不得不退役，更何况迪恩威胁他，如果他不老老实实的滚回家，他就让他手下的小崽子们给艾格西所在的部队发一份关于艾格西以前到底干过什么的资料证据。
“听着小子，听你妈妈的话乖乖回家，否则全军队都会知道你不过是个卖屁股的小婊子。”迪恩在电话那头威胁他，隔着几百公里艾格西都能感觉到他嘴里的恶臭顺着电话线蔓延过来，“或者你想要我告诉你妈妈，她的宝贝儿子是个会给男人含老二的男妓？”
艾格西怒气冲冲的挂掉了电话，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他知道迪恩为什么会撺掇米歇尔让他回家，因为他害怕自己以后越走越高和政府挂钩最后有一天能够用自己的能力把他从母亲身边赶开，能够将米歇尔带离他的掌控。
迪恩肯定没想过他的成绩能够这么优秀，他恐怕觉得自己坚持不了几天军队里的生活就的哭着回家，但艾格西为了未来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迪恩这才感到了威胁。
艾格西为迪恩害怕自己的这个认知感到一丝报复般的快意，但现实却是他不得不为自己曾经的错误和堕落而买单。
说堕落其实有点夸张了，但艾格西确实过了很长一段不是那么自省的时光。
就像那些普通的街头混混一样。
自从少年时期最初的那份坚持和纯粹被打破以后，艾格西产生了一种破罐破摔的危险心态，他开始在街头游荡，尽量躲开迪恩的暴力继和母亲的哭泣。他什么都做不了，于是逃避的决定还不如什么都不看来得轻松。
一夜情变得不再是那么令人慌乱惶恐的事情了，艾格西开始有能力游刃有余的处理它们，他变得能够潇洒随意的出入小酒馆，对着凑上来请他喝酒的人露出狡黠又俏皮的笑脸，然后跟着他们回家，寻求一个只有一夜的安静庇护所。
他再也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他是不是第一次，也能够在别人掏钱给他的时候随意的接过来然后眨眨眼抛个媚眼。
“谢啦老兄，跟你在一起可真不赖。”
说出来这句话再也不需要深思熟虑。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艾格西可缺钱了。
迪恩又不会给他零花钱，甚至艾格西会经常饿肚皮。可有了钱就好了，有了钱就能吃饱饭。
艾格西会揣着钱哼着小调去给自己买吃的，他还可以给米歇尔带回化妆品和零食，而如果顺手他还会再从那些给他钱的绅士家里带回来点儿小纪念品。艾格西从来不觉得对这些看上去人模狗样但其实眼高于顶的人需要留什么手，拜托，他们可是那种能从酒吧买一个小男孩过夜的“绅士”。
只要最初的那一点点最美好的东西消失不见了，你就会发现再没有什么能阻止你，而你也不会再有什么无聊的“坚持”和“自尊”。
从纯白的变成污浊的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没有能力去做正经工作，那么就去偷窃吧。
没有安静休息的地方，那么就跟着别人回家吧。
这世界这么冰冷我只想要一点点温暖和快乐，那就试着抽一点令人目眩神迷的烟草吧。
艾格西学会对于自己的扒窃技术沾沾自喜，跟一些徘徊在酒店或是酒吧里的年轻男孩学着嗑药，从虚幻的快感和几小时的亲密温度里获取安慰，仿佛这样就能够逃开令他厌恶又无计可施的现实。
他可以和任何人厮混，小巷子或是酒店都是不错的地点，艾格西一面瞧不起那些人模狗样的中产阶级，一面又会不由自主的选择他们。他喜欢年长的男性对他产生的关注，这让他有一种错位的快感，他可以假设自己是被爱的，而这种爱他从未得到过。
不过越是喜欢站在高出怜悯艾格西的男人们最后越会丢更多的东西，反倒是那些真心实意跟艾格西一夜情的人能够换来男孩诚恳的亲吻。
艾格西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拿到钱更开心，还是拿不到钱更开心。他已经失去了评判这两者的资格，只能对他们都付之一笑。
在街头游荡的不只是艾格西一个人，迪恩的手下有时候会撞见他，他们产生过不少次冲突，而混混之间也渐渐流传出艾格西会在史密斯街角站街的传闻。
对于这种传闻艾格西一向懒得搭理，真的有不长眼挑衅到眼前的他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打回去。
但迪恩也会反过来收拾他，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自认为身为艾格西的继父就有资格管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他的手下挨了多少拳头，他就会两倍三倍的在艾格西和米歇尔身上找回来，他需要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权威和地位。
如果只有艾格西一个人的话，艾格西确认自己会跟迪恩硬干到底，但是这里面还牵扯着米歇尔，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更何况迪恩派了他的狗崽子们偷偷照了不少艾格西和陌生男人出入酒店或是上车的照片，艾格西不想让米歇尔担心就只能乖乖闭嘴。
“我不管你去干什么，小混球，别给我找麻烦，不然我就让你老娘知道她儿子都在外面干什么。”
这威胁足够有力度了。
艾格西曾因为这样的威胁忍受拳脚相加，而现在他又要忍受被迫退出海军陆战队的痛苦。
梦想离你一步之遥，但是大门却在你眼前慢慢阖上。
行吧。
艾格西收拾好行囊踏上回家的那趟巴士时这样想。
可能我就活该这样。
一天是南伦敦的小混混，就一辈子都是小混混。
我干嘛要去期待不能期待的东西呢。
说的和我配一样。